♡ 名人的女兒，有女兒的名人

當名人的女兒不容易。當有女兒的名人，一樣不容易。眾目睽睽，人言云云，每個人有自己的是非，卻又都將自己的是非看作就是普遍的、不可質疑的是非。有誰真能了解鄭少秋和鄭欣宜的關係呢？……

美國大作家馬克吐溫晚年留下了一張特別的照片，1906年五月，在新漢普夏州的木屋中，馬克吐溫旁邊坐著他的女兒珍，兩人前面有一隻像是聖伯納般巨大的狗。不是大狗使得這張相片特別，而是照片的最左邊有明顯撕裂的痕跡，撕痕下殘餘了一隻放在椅子上的手，還有袖口的蕾絲花邊。

相片是馬克吐溫另外一個女兒克拉拉撕的，被克拉拉刻意撕掉的是馬克吐溫的秘書伊莎貝爾．里昂。伊莎貝爾很年輕又很漂亮，她積極地介入馬克吐溫的生活，一度幾乎要嫁給太太過世了的馬克吐溫。在伊莎貝爾的熱心安排下，患有癲癇症的珍，被送進療養院去，離開了馬克吐溫身邊。克拉拉相信父親深愛珍，如果不是伊莎貝爾惡意慫恿，絕對不會允許讓珍進療養院去的。克拉拉想盡辦法說服馬克吐溫再將珍接回家裡，說服馬克吐溫，伊莎貝爾的安排不是為了讓馬克吐溫可以安靜寫作，而是出於想要獨占馬克吐溫的私心。愧疚的馬克吐溫於是疏離了伊莎貝爾，後來伊莎貝爾嫁給馬克吐溫的經紀人，和馬克吐溫有許多不愉快的利益磨擦衝突。

英國小說家喬埃斯的女兒露西亞，年紀輕輕就展現高度的舞蹈天分。1928年初登台，巴黎的報紙就半正經半開玩笑地評論：「等她發展成熟了，喬埃斯可能就會被稱作是『露西亞』的爸爸吧！」

可是露西亞脾氣暴躁，情緒極度不穩定，跟媽媽的關係尤其緊張，在家中經常大吵大鬧，摔東西甩門。喬埃斯正在寫他一生最艱難的作品，可能也是小說史上最艱難的小說《芬尼根守靈夜》，只要露西亞在家，他就無法靜心構思寫作。於是喬埃斯安排讓露西亞搬到倫敦去，住在朋友家中。在陌生家戶裡，露西亞的狀況越來越糟，後來喬埃斯索性同意讓人家將露西亞送進精神病院，後來露西亞就老死在精神病院。

很多人不相信露西亞真的是個瘋子，為了成就父親的曠世巨作，使她沒有機會過正常生活，追求正常幸福，更不必說發展她自己的舞蹈藝術。卻也有人認為露西亞的舞蹈正是她精神狂亂的一種反應，如果為了幫助露西亞不可能痊癒的疾病，讓喬埃斯放棄《芬尼根守靈夜》的創作，那才是不可原諒的損失。

當名人的女兒不容易。當有女兒的名人，一樣不容易。眾目睽睽，人言云云，每個人有自己的是非，卻又都將自己的是非看作就是普遍的、不可質疑的是非。有誰真能了解鄭少秋和鄭欣宜的關係呢？還是別多說多評論，懂得對於人生感情不輕易下斷語，是一種難得的端莊端正文明態度，我們最好還是學學吧！




聯合報╱楊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