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8月3日 星期一

齊邦媛的歷史巨河


終於有一個那個年代的女子,以一生的回憶紀實,為我們填補歷史的空虛與不足。齊邦媛,文壇人稱「永遠的齊老師」,近日出版其人生回憶巨作《巨流河》。書厚603頁,末尾附了她和小兒子,坐在台灣最南端鵝鑾鼻啞口海畔的照片。一位白髮女子,年近85;與已略顯禿髮的中年兒子,相依相伴。兩人席礁石而坐,臉龐均望著海;遠方東北遼寧故鄉的「巨流河」,已不知在海角哪個方位。歷史若如拍照之人,如此冷靜又有情地看待個中活躍的主角,就不會永遠顯得那麼殘酷。

齊老師任教台大外文系,曾引介西方文學,更將台灣代表性文學作品,英譯推介予西方世界。她的《巨流河》寫的不純然是這些靜態的文人事故,《巨流河》大半剖述中國戰後一代的幻滅人生。他們曾是充滿抱負的青年,戰爭打亂他們的青春,渡海之後諸多生活小節,竟也折磨銷蝕了泰半壯志。

這些多年來台灣「政治史」中,被刻意掏空的某些人物、某些事,藉由齊邦媛的筆下,一個個有了真正的生命風貌。譬如,齊邦媛的父親齊世英。赫赫有名的東北大立委,原國民黨CC派大老;抗戰時期組織地下抗日工作。戰後本擬返鄉,但隨之東北國共內戰,北京大羊宜賓胡同齊家裡,就成遼寧親友投奔的目標。每頓飯至少開兩輪,父親薪水跟不上物價,齊世英的妻子夜裡一直翻身、嘆氣,嘆得女兒齊邦媛央求媽媽,「別嘆氣好不好,我都睡不著。」

齊邦媛回憶中國戰後的歲月,多少人的渴望換為絕望。「勝利:虛空,一切的虛空」。1947年6月初,齊老師更目睹武漢大學著名的「六一慘案」,講學俄國文學並大罵時局的繆朗山教授被警備司令部校園內逮捕。清晨六點,荷槍實彈的士兵強行帶走繆教授,學生們衝上前攔阻,士兵開槍,三人當場頭部中彈身亡。死者移至大禮堂,以被單蓋著身體;25歲的齊邦媛就這麼一幕幕「親證」歷史,親睹全校師生同聲大哭,哭死去的同學,也哭患難中國的悲哀。《巨流河》一書中,她數度質問「愛國運動的毛主席」,1945年戰後如果中國不是立刻陷於內戰,而是戮力重建;中國的命運是否會有所不同?


紀實混亂年代點滴-
1947年6月湖北發生慘案,同一年台灣更糟。同年2月便是歷史上著名的「二二八」事件。那一年的中國,到處是慘案、殺戮。

為了減輕家裡負擔,齊邦媛以一個25歲外省單身女子,隻身抵達二二八事件後的台灣。她的第一個工作,就在台大外文系當助教;第一間宿舍八坪,塌塌米上除了一堆書,一無所有。朋友帶來被子、一把水壺、一個暖水盒,還有一台「收音機」,湊合了她離家數千里遠的落腳之處。那時日人還未全撤,小女子夜裡就聽著《荒城之夜》,音樂淒美讓孤單的她也忘了這原本是一首「敵人的歌」。

齊邦媛女士來台灣時夠年輕也夠老(25歲),足以紀實那個混亂年代的點點滴滴。這些歷史,在近代台灣史的撰述中,多數被忽略。當年百萬移民在齊老師的撰寫中,躍然紙上。她是齊世英的女兒,父親位居老立委,也是一位來台後即在國民黨鬥爭中失勢的國家棟樑。齊邦媛寫父親來台後的家,十多兩黃金頂了一個小院子日式宿舍;48年起大逃難歲月,日日跑基隆,接船識與不識的親友。家裡三坪的小客廳滿是箱子,落寞的一代中國人從「挾著腦袋打日本」,掉入另一場新噩夢。幾件行李代替全部的人生,接船生涯持續了一年,直至父親最好的同志一家六口搭上最後的太平輪。驚駭悲痛的船難消息,最後也終結了齊邦媛夫婦的接船生涯。

而她的夫婿任職鐵路局,台灣政府第一代公務員,一心一意只想提升如今已成沒落符號的台灣鐵路。去日本、美國考察,與瑞典人合作。夜裡我讀著齊邦媛女士的人生紀事,足足看了6小時,直至清晨方才小睡。她寫的如此不著情緒,我卻看的驚心汗顏。那一段我們誤以為熟稔的歷史,原來埋葬了那麼多不同人物、不同角落的悲劇。而每個人,卻都以為自己的悲劇,在那個年代,只是唯一。

本文太短,不足以道盡書中精采。謹向齊老師致敬。(文-<我的陳文茜>陳文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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