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 那天早上的陣雨

「好啦，阿嬤。」我大聲的回應阿嬤要我快去快回的吩咐。我照顧了一年半的阿嬤盯著我出門。「啊……今天早上真舒服！」我自言自語地趕緊去7-11。

是的，這就是我等待的時刻，等老闆叫我出去買鮮奶當阿嬤的早餐，因為那是我唯一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和看到藍天的機會。我在台灣工作期間是不准休假的。

「歡迎光臨！」親切的7-11員工向我打招呼。我拿了一瓶鮮奶，結帳後趕快回家。手錶顯示已經八點了，我加快腳步。「阿嬤一定很餓了。」我嘟囔著。

「娣娜！」聲音阻止了我的腳步，我轉身一看：「德威！」我喊著，無法相信叫我的人是我昔日訓練中心的好朋友。

「真的是你？」我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。「是啊，我是風婆德威，怎麼？不相信啊？」她捏一下我臉頰，然後抱住我。「你怎麼會在這裡？不怕被警察抓去嗎？阿西姐說你從雇主家逃跑了，是真的嗎？」我發出一連串的問題。

「是啊，我兩個月前從雇主家逃走了，我受不了在那邊工作，他們太過分了。」她回答完，放開擁抱。「嘿，你現在怎麼這麼瘦？是不是很少吃東西？」她說我比以前還瘦，我就講工作狀況給她聽。雇主管我很嚴，我照顧的阿嬤雖然老人癡呆卻很嘮叨，常常把與我無關的事都怪到我身上，這是我最難接受的事。我有時候覺得上帝安排這條路是在折磨我。

「哇，真是太過分了啦，娣娜。」德威猛搖頭。然後邀我跟她一起工作，除了錢多、事少，還有周休二日。

「德威，你不怕被警察追嗎？」我有點猶豫。「放輕鬆，反正已經兩個月了，戴帽子的也沒來捉過我，就自己要放聰明一點嘛。」她輕鬆的回答。聽了德威的甜蜜故事，我真的閃過跟她一起逃跑的念頭。「那好，我們明天早上在這裡見，可別遲到喔。」當我同意她的邀請時，德威這樣對我說。

「放心，我一定準時。但是我的行李怎麼辦？」我繼續問。「不要太麻煩，帶幾件衣服就好。」她簡短地回答。在她離開之前我抄下了她的手機號碼。

「完蛋！已經八點半了。哎唷……巫婆一定抓狂了啦。」我緊張地嘟囔著。但是，現在完全不用怕，我心想，今天很可能是我最後一天被阿嬤罵，明天我將離開她，脫離苦海了。

不出我所料，我一回家就收到一份特別的早餐。是的，我被阿嬤罵得好慘。她說我故意讓她餓死，還說了好些刺耳、讓我傷心的話。

晚上，我將幾件衣服塞進背包，再將背包放進垃圾袋才不會被雇主懷疑，然後放在車庫旁。夜已深我還閉不上眼睛，我看著天花板，想像我明天如果跟著德威去工作有多好，高薪又有休假。腦海裡編織的美夢忽然閃過被警察追的恐懼和其他的安全考量。因為我深深害怕逃跑的後果。「啊，管他的，見機行事吧。」我用枕頭遮住眼睛睡著了。

「鈴……鈴……鈴……」早上六點鐘，鬧鐘叫醒了我。我立刻起床，洗臉。我打開浴室窗戶時卻大吃一驚，因為外面下大雨。我慌了，不知該找什麼理由向阿嬤開口說要出門，下這麼大的雨怎麼可能會被叫去買鮮奶？那我和德威的約定怎麼辦？我真的慌了。但是……時間還早，或許還來得及。於是我打電話跟德威說要延後赴約。她雖然有一點失望，還是能夠理解。有什麼辦法呢？雨那麼大，逃逸計畫只好延到明天。

不知不覺又是晚上，一切工作忙完後我進了房間。寂寞的夜晚又引領我沉思默想，如果早上沒有那場豪雨，可能現在我已經不在這房間了。我心裡邊想著邊看房間周圍。我還沒閉上眼睛，手機忽然響了，德威傳來一則令我震驚的簡訊：「娣娜，請原諒我，明天我無法帶你走，因為我有重要的事。請保重，別忘了多吃一點，你太瘦了……」我好奇地打電話給她，但是都無法接通，她已經關機。

過了好幾天我還是掛念德威。有一天我遇見也認識德威的優莉姐，心中所有疑問得到解答。我愣著聽優莉姐講的故事。原來那天晚上德威被警方抓走了，警方到德威工作的舞廳臨檢。我真的不知道她在那種地方，因為她說是在麵包店打工。

「還好你沒被她害到，娣娜。想想看，如果你跟著她逃跑的話。哇哇哇……」優莉姐說。「是的，感謝上帝保佑我，下了那陣大雨，阻止我逃逸。」我終於放下所有緊張。

我現在覺悟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，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和犧牲。我應該感謝關心我的老闆，大都市的人際關係並不如我想像中的單純。如今，我在雇主家安分工作，再也沒有逃逸的念頭。

● 【Imas Mulyanih】 本文為97年度台北外勞詩文比賽散文組第一名作品，作者為印尼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