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跟不買墨水的人吵架

馬克吐溫講過一句話：「千萬別跟那些整桶整桶買墨水的人吵架」，「整桶買墨水的人」指的是報紙，這句話是勸政治人物千萬別跟媒體為敵。

柯林頓當總統身陷緋聞風暴時，就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，自勉也勉其幕僚。但在媒體早已電子化、數位化的時代，這句話其實應該修改為「千萬別跟那些連墨水都不必買的人吵架」。

電視名嘴就是不必買墨水的人之一。歐巴馬上任至今，因為未記取馬克吐溫的教訓，公開向《福斯新聞》宣戰，既定位其為共和黨傳聲筒，又動輒對它惡聲至必反之，結果不但沒讓福斯的嘴巴變小，反而讓它變成反歐聯盟的超級大嘴巴，收視率也高居全美第一。

福斯的眾多名嘴，個個都是意識形態掛帥，他們比右翼政客更激進、更民粹也更有煽動性，保守派的民眾對他們所言所論信之不疑，共和黨政客也唯他們馬首是瞻，問政皆以名嘴為師。

歐巴馬幕僚雖曾幾度試圖與福斯修好，連他自己為了推動健保法案，也曾勉為其難親上火線，「超級盃」當天更罕見地接受福斯名嘴現場訪問，但福斯對他仍然照三餐罵，讓白宮恨之入骨。

但即使彼此以仇敵視之，白宮幕僚也從未放過任何一次反擊福斯惡意誹謗、煽動的機會，歐巴馬甚至還以「對國家發展有毀滅性效果」這樣的重話，來形容福斯的負面影響力，但歐巴馬團隊卻至今未告過福斯，他的理由是：「美國憲法裡有一個新聞自由的傳統」，在這個傳統裡，過去曾有赫斯特報系，現在則有梅鐸的新聞集團，即使再恨它，它也是憲法傳統的一部份。

台灣媒體這幾年「福斯化」的現象也十分嚴重，媒體不但與政客同步極端化，只有選民意識，而無公民意識；也同步與政客民粹化，耽溺於符號性議題的操作；而且，早期是「媒體模仿政治」，現在則是「政治模仿媒體」，所謂名嘴治國，台、美皆然。

楊志良卸任前告發名嘴，可以想見他對名嘴的極端化與民粹化已經忍無可忍，他雖然詛咒過名嘴下地獄，但名嘴卻變本加厲，逼得他不得不訴諸法律，想讓法律來制裁他們。

但法律能制裁名嘴嗎？當然不能，如果能，被制裁的就已不只是名嘴，而是新聞自由。名嘴所言所論，即使再怎麼極盡扭曲、煽動、誣蔑之能事，但政府防疫乃是可受公評之事，名嘴評論，法所不禁；而且防疫本是政府職責，民眾如果聽信名嘴煽惑而拒打疫苗，政府理當自責宣導不力，又豈能諉罪名嘴？更何況，名嘴所能影響的範圍，又有什麼量化標準可作為訴追制裁之依據？

名嘴既屬「聒噪階級」（chattering class），當然扮演的就是「喋喋不休的否定論者」角色，楊志良可以否定他們胡說八道，嘲諷他們外行不夠專業，甚至詛咒他們都下地獄，但卻不宜讓法律介入他跟名嘴的爭議；不控告名嘴不是姑息鄉愿，而是尊重憲政文化裡的那個新聞自由傳統。

楊志良是難得一見的政務官，但控告媒體卻是他臨去秋波的一大敗筆，證明他並不了解民主國家政媒關係究為何物；當然，民進黨中央決議法律聲援名嘴，更嚴重扭曲政媒關係：難道那些名嘴都像福斯名嘴一樣，果真都是政黨傳聲筒？ 【聯合報╱王健壯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