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和佛印

朱敬一院士日前在《聯合報》發表了〈降稅救經濟──是放屁〉一文。朱院士是經濟學大師，對當前經濟問題的高論，個人不敢置一詞。可是看了朱院士特地為釐清「放屁」而引用的小故事和「八風吹不動」兩句偈語，不覺納悶：東坡和佛印什麼時候有這段「公案」？佛印一代高僧，怎會在東坡的來信上寫下「放屁」兩個字？而朱院士就依據這個故事，認為「放屁」有時卻是「醍醐灌頂的智慧開示」。朱院士地位崇高，一言九鼎，影響很大，深恐人們日後也都效法用這兩字去開示別人，則佛印禪師地下有知，真要狂念「阿彌佗佛！罪過！罪過」，而東坡居士更不知如何是好了。經過在網路上的一番搜索，這才知道朱院士所引的小故事，竟普遍見於當代大和尚們的禪教中，並且非常廣泛的被引用，難怪朱院士會信以為真。看來東坡和佛印的「屁」事件，已經深入人心了。

佛印的法號是「了元」，「佛印」是當時皇帝宋神宗特賜的稱號。東坡和佛印確實有互逞機鋒的事：佛印主持鎮江金山寺，有一天東坡直接進入方丈去看他，佛印說沒座位可以讓他坐，東坡說「要借和尚四大，用作禪床。」佛印就說：「我說完一段話後，你能夠立刻回應，就接受你的要求，否則，必須把你的玉帶留下，作為鎮山之寶。」東坡就解下了玉帶。佛印說：「山僧四大本空，五蘊非有，你要坐哪裡？」東坡還來不及回答，玉帶已經被收走了。佛印遂送了衲裙回報。這段故事，見於佛印的傳記裡，東坡詩集也就有〈以玉帶施元長老，元以衲裙相報。次韻〉兩首絕句。

朱院士引了「八風吹不動，端坐紫金蓮」兩句詩，網路上前面還有「稽首天中天，豪光照大千」兩句，但在東坡現存近三千首詩偈中，就是沒有這四句。「八風吹不動」最早見於唐代寒山子的詩，寒山子一首長詩的開頭四句是：「寒山無漏巖，其巖甚濟要；八風吹不動，萬古人傳妙。」所謂「八風」，依據《寶積經》和《大毗婆娑論》，是指利、衰、毀、譽、稱、譏、苦、樂八事，既非東西南北風，當然更不是「氣下洩」的屁了。

東坡喜歡吃燒豬肉，佛印常燒了等他。有一回被人偷吃掉，佛印很懊惱，東坡卻作詩笑他：「遠公沽酒飲陶潛，佛印燒豬待子瞻；採得百花成蜜後，不知辛苦為誰甜。」可見兩人是可以開開玩笑的。佛印留下來的詩有十一首，和東坡有關的就有三首，其中有一首和網路上傳布的事似有關聯；時間是在上述「施玉帶」稍前，東坡停船在長江北岸的瓜步，派人送信給長江南岸金山寺的佛印，告訴他自己要上金山寺，但要佛印不必出山迎接，可以學趙州以平等接人；但佛印一接信，就過江歡迎東坡，並寫了一首偈獻給東坡：「趙州當日少謙光，不出三門見趙王；爭似金山無量相，大千都是一禪牀。」既說明了自己的襟懷，也可以看出他對東坡的禮重。

東坡六十歲時被貶到廣東惠州，比他大四歲的佛印寫了信開示他說：

子瞻負高材，遠放寂寞之濱，權臣忌子瞻為相耳！人生如白駒過隙，三、二十年功名富貴，轉眼成空，何不一筆都勾，尋取本來面目？子瞻讀書萬卷，而未知性命所居，不可謂之聰明也。努力向前，珍重！珍重！

這才是佛印對東坡「醍醐灌頂的智慧開示」！ 【聯合報╱黃啟方】